《李喬小說─荒村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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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、長空黯淡(6)

劉明鼎tui liá-teû談話中知,書hong講ke「政黨」,在日本社會上果然有án-ngiòng ke團體;特別pûn他驚心ke 係勞働農民黨竟然係 án奇異ke政黨。郭秋楊有teû想法,ngióng會án接近勞働農民黨nò ?簡吉ke思想又像ngióng仔?

「思想」,劉明鼎接觸到liá個幽邃魅惑ke烏洞。他總算恍然,人類ke行為,社會政治ke種種,原來在它ke底層底背有liá種冷冰冰ke東西啊。

他感覺到,憑自家ke學識、正智,實在無法進入「思想」liá個園地底背去。M̀-ku他也知,自家好像無法躲避;但係他又想:自家單淨係細角色定定,一ke打雜ke, 何必去煩惱ke-teû ? 還有簡吉ke一句話,使他感覺簡潔明白有道理。簡吉認為:

台灣ke反抗日人統治lâu爭議,無講社會主義革命,也m̀ 係全民革命,sa係集中一切力量去完成二者:一係顛覆日本帝國主義ke統治,爭取全島ke自由。二係土地改革,消滅封建餘勢,pûn農民合法獲得耕地。

劉明鼎來自荒村蕃仔林,在躬身體驗中,他已然背負三代窮農ke悲慘景象,對於簡吉liá-teû pûn人震驚、sa也pûn人激奮昂揚ke見地主義,莫怪oi目奪神馳,心旌動搖lè.

大正十四年十月二十日(1925)當晝,蔗農陳琴,匆匆行進二林庄街上李應章先生ke屋家來。Liá時節,劉明鼎lâu黃石順二人正在李先生屋家食飯。

陳琴ke蔗園在本庄西南角喊做竹圍仔ke地方。陳琴m̀係蔗農組合ke組員,係一個老實蔗農,四十零歲,講話有sit-áp大舌mà,liá下一急,更係「我」了半日講m̀下來。

「我,我,我蔗蔗蔗仔,oi oi割割lè.」

「哦?mak-ke時節通知ke ?」李應章放下碗筷。

「正正正,正通知,原原料課課長,親親自來ke !」

「矢島?矢島軍治ke隻肥豬親自去?」

陳琴猛點頭,一面茫然m̀知 oi ngióng般做ke神情。

「下晝開始割嗎?」黃石順問。

「M̀,m̀ m̀係,係係天光,天光日。」

「好。知lè.你……」李應章沉吟一下chang扼手講:「先不動聲色,你先轉去吧。」

「我,我,我……」陳琴額頭上全係汗珠。

「做m̀得pûn他teû割;在收購價格還màng談攏前。M̀過,liá m̀使你管,天光日你單淨在場,別人會替你講話。」

陳琴離開後,liá個當晝飯就草草結束。黃石順決定趕去鳳山,因為ke片也就係會社oi來收割甘蔗ke時節,蔗農組合方面,也oi在蔗尾長短ke認定lâu蔗尾歸屬方面有所爭取。

「阿鼎,你就留下來吧。」黃向明鼎講:「繼續then手liá位。」

「好。我知。」明鼎應,內心chhin鬱卒。他想起簡吉lâu他講ke奇異理論,lâu在日本農民組合ke抗爭情形……。

十月下旬,係南台灣收割甘蔗ke季節。已經成熟長大ke甘蔗,在炙熱乾燥ke秋陽下,yit早採收水份yit多,自然斤量也較重。故所蔗農都希望自家ke甘蔗早日採收。

向來各區域ke採收,都係依抽籤仔ke順序決定日期;自從組合發動請願以後,社方chhin早放出風聲;為到pûn組合會員顏色看,liá季故意從非組員ke甘蔗先行採收。

採收工作,時間、順序由社方決定,採收lâu搬運工人,也都由社方指定負責人雇用ke. 至於工資,自然係羊毛出在羊身上lè.

這重大ke問題,組合幹部當然做m̀得m̀管,故所早就研究過對策;勸告組員lâu組合外蔗農,在會社還màng發表新ke收購價格前定著oi拒絕採收。

Liá下,liá-teû蔗農已經臨到必須正經面對殘酷現實ke時節。

李應章係一個滿懷憐憫心ke先生;家族底背雖然也有耕植甘蔗ke,m̀過自家係一個業務繁忙ke先生,單淨為到同情蔗農ke不平遭遇,基於人道,毅然出來領導他teû.

M̀過,除thet理想,在「文化向上」ke作為上多做奉獻以外,關於農運,他實在係一個完全ke生手。

正因為án-ngiòng, 黃石順lâu明鼎帶來二水以後,立刻變做主要助手。本旦照簡吉ke策略,明鼎已經在前幾日到製糖會社應徵臨時僱工;打入會社內部,一方面賺取情報,一方面有所策動;社方已將他錄用,m̀-ku李先生力邀,m̀ pûn明鼎離開。

「Liá下,樣仔做?」黃石順行後,李先生盯tén明鼎問。

「照本旦ke計劃……」明鼎pûn人當作討教ke對象,胸前陡地湧起一團熾熱。

Án-ngiòng,明鼎kín kín召集詹奕侯、劉崧甫、謝黨等組合幹部,lâu蔗農代表蔡琴、陳法、謝波等人。另外一ke熱心文化協會ke後生雜貨店老闆謝衢,聽到消息也自動趕來。

人員,在臨暗時分chang到齊,大家交換意見,參詳天光日抵制社方割蔗ke手段等;直到深夜會商有了結果後,大家就分頭徹夜去招集組合會員,決定在天光日七點前趕往陳琴ke蔗園附近集合。

Liá一夜,明鼎差m̀多無睡thet過。他kín強迫自家冷靜、放鬆一下,m̀-ku背板脊椎部位,總係放射tén一層層波紋ke熱浪,一股跳躍奔騰ke衝勁,從頭至尾無辦法抑制下來。

他想溜下床,寫一封信pûn郭秋陽先生。係 ke, oi問問郭先生ke意思。黃比郭對農運sṳt更多,更狂熱,m̀-ku, 他總試tén有mak-ke橫梗在彼此之間,他無法毫無保留ke lâu心念抖露出來。

Oi向郭先生講mak-ke nò ?其實也想m̀出mak-ke. 無定著係一種對憂慮,或者係恐懼ke逃避心理定定吧?

Ke,應該尋阿爸,還有阿姆……

「阿爸,阿姆……」好像chhin久無認真熱切ke想起雙親。Liá時節對親情ke思慕巨浪般ke汹湧。M̀過,他隨時警覺到;他在眠床hong翻滾一ke轉身坐起來;他用全部心力lâu思念之情逼退,冷凍起來。

Án-ngiòng在liá心力全出,心胸虛空ke瞬間,一雙明媚麗亮ke目珠直射過來。他窒息。Liá也係時常抵抗ke影仔啊!芳枝!芳枝,你,你,你不該liá時出現哪!

「嘿!」他正經跳下床來,他m̀敢切火。他摸索尋到凳仔。他坐下來,伏在桌上,艱苦ke驅逐腦海中ke-teû繽紛ke影像……。

當他猛地睜開目珠ke時節,窗外已然一片濛濛亮光。他企起來。Sit-pá失魂恍惚,搖搖頭,自覺精神抖擻。

外面,好像落雨毛仔。Liá時節傳來李先生常有ke乾咳聲。明鼎就行到廳下來。

李先生可能起來有一段時間lè, chang對tén大門外ke細雨毛kín看,m̀知在想mák-ke.

「Liá雨,落大一sit就好lè.」李先生好像在對自家講話。

「李先生早;你講liá話係mak-ke意思?」明鼎問。

「嘿嘿……」李先生sit-pá蒼白ke面頰泛紅:「會社就m̀會動手啦。」

「M̀-ku,躲過今晡日,還有天光日。」

「我知,我知。唉!」

李先生liá種躲避ke心理,係做得理解ke. Liá就係千萬蔗農ke心理啊。無想到,連身為文化協會ke主事,又係高級知識分子也án-ngiòng想。Liá, liá就係殖民地人民共同ke心理吧。明鼎暗自透一口氣。

天光a chhin慢。原來雨勢竟然yit落yit大lè.

李先生交代助手老楊,今晡日診所休診。在食早粥時間,詹奕侯等人已經趕來。大家停留一下,就往竹圍仔陳琴ke蔗園出發。雨勢還無細,m̀過除thet李先生以外,八九個人都無帶雨具。

竹圍仔一帶,係一片坡度極細,坐北朝南ke蔗園;從路上裸露ke烏褐色泥做得知,liá係一塊十分肥沃ke園地。Liá片種植ke甘蔗,係前年cahng輸入ke新品種「POJ.2722」:蔗身粗大,綠中帶紅,節間距離特長,全無裂現象;蔗葉細長多毛,看起來,lâu粗大ke蔗身m̀成比例。Liá係北部還見m̀到ke新型蔗種。

面對liá一片粗壯繁茂ke蔗園,想到蔗農辛勞終歲,都得m̀到溫飽;明鼎他,不覺雙手扼拳,咬牙切齒。

--忽然間傳來嘈雜ke講話聲。原來在面前轉彎處,一堆林投樹邊已經擠了四五十人,其中有見過面ke謝月、謝黨等人;陳琴也在ke片。 「頭仔!Ke-teû狗,還màng來!」講話ke 係一個黝烏ke漢仔,三十零歲模樣。後來chang知,liá個人喊陳法,係陳琴ke老弟。

「無好,無好喊我頭仔。」李先生kín脫水衣,kín搖手講。

雨,在一下東風過後,神奇ke完全停lè. 東片一片麗亮,從蔗葉縫底背,不知不覺間已經射來幾縷溫和ke秋陽。

Liá時節,文化協會ke另一幹部劉崧甫先生也趕來lè. 劉老先生掏出懷表來看:係七點三十五分。他顧盼左右問:

「樣仔lè ?」

「看吧。」李先生講。

「來了!哇!來了!」喊ke 係二十零歲ke蔗農,瘦瘦燥燥, ke目珠圓睜,驚慌懼怖ke神色,yit像見到mak-ke妖魔鬼怪樣仔。後來chang知他喊紀金,蔗園lâu陳琴ke相連,也pûn列為首批採收ke對象。

無m̀對,在左手片方向,通往製糖廠舖設有輕便車(台車)ke寬敞農路上,果然行過來三十零個人;行在最頭前ke 好像係喊岩見ke「原料員」,其次係兩個烏衣烏帽,配掛「油抽仔」(佩劍)ke巡查大人,再後背就係手提鐮刀ke「苦力工」lè.

最尾,還有兩三台輕便車。

「趕走他teû !趕走liá-teû四腳仔!三腳仔走狗!」陳法講。 「M̀好鬧;千萬不能衝動;一步一步來,嗯,聽我口令,看我手勢做。」李先生講。

明鼎kín認真看李先生。李先生朝晨頭起來,lâu到達liá片ke態度、眼神,差m̀多都係猶豫、畏縮ke ; liá下,當「敵人」出現時,居然一下轉變,liá下係鎮靜、充滿鬪志。他,內心重重震撼,懾服lè.

「Ên帶有鋤頭柄!」幾位蔗農提醒李先生。

「M̀使,最好係 m̀使……」

談話中,岩見等人,已經來到離他teû三四丈距離ke地方,岩見東張西望一下以後,就oi揮手命令苦力工動手--

「等一下!」李先生揚手阻止,同時行過去。

跈tén他ke行動,聚集在林投樹邊ke四五十人,khiung下湧了過去。Chang oi開始動手ke三十零ke苦力工顯然嚇一下,都企在ke m̀敢定動。

「你teû, 你teû oi樣仔?」原料員岩見係一個矮細紅面ke青年人,liá時節像一隻發譴ke細公鷄,揮動兩隻拳頭衝過來。

「我teû oi lâu貴方談條件。」李先生用日語應。

「Ke,你去會社長桑!」

「M̀,」李回顧擠在身邊ke蔗農講:「原料價格上引,決定以前,我teû m̀答應採收。」

「哼!契約,採受決定權wa,社方!你m̀知?」

「就係契約m̀合理,故所我teû無奈何……」李從頭至尾態度從容,定定仔道來。

「你teû敢糾眾鬧事ka ?」企在岩見身後高大巡查講話lè.

「我teû無鬧事!」

「你teû m̀知糾眾妨害公務,係罪ka?」另一巡查講。

「妨害公務ka?」

「M̀……」

「你teû !動手!」岩見忽然間向苦力工大吼一聲。

「M̀准割!」差m̀多同時,liá片四五十ke蔗農也共樣還以顏色。

顯然,蔗農ke氣勢,遠遠超過社方ke人員。岩見lâu李先生、詹奕侯等繼續激烈相吵。兩個巡查試圖驅趕蔗農;蔗農事先已經由明鼎授用機宜:M̀還嘴、m̀坑氣,m̀過也m̀離開現場;「敵人」逼前,我teû後退,敵人走開,我teû回到原地……

至於李應章、劉崧甫等,係二林庄人人敬重ke「頭仔」人物,巡查teû再兇蠻,對待他teû也還oi禮讓三分。

在liá段時間底背,明鼎kín在蔗農身邊悄悄行動,用片言隻語,手勢眼神,激勵蔗農ke鬪志,維持大家昂揚ke情緒。

雙方從頭至尾膠著在各講各話ke爭執中;這teû苦力就彎腰坐下來等候。岩見暴跳像雷,sa也無奈何。

「喂!肥豬來lè !」有人發現新ke「敵人」。

「肥豬」係本地蔗農人人想oi食其肉剝其皮ke傢伙;林本源製糖會社溪州廠ke「原料主任」矢島軍治,聽講係一個退役軍曹;他對待手下ke人員、苦力工,甚至在「區域內」ke蔗農,也都拳打腳踢,好像教訓他指揮下ke士兵樣仔。

「李君!」肥豬聽了岩見ke報告後,直取李先生。

「我係李先生,李先生。」李提醒對方。先生,lâu教師共樣,平常官衙中,也都尊安作「先生」。

「李君!」肥豬懵然,還係講自家ke:「今晡日採受ke原料,係你ke ka?」肥豬確係厲害角色。

「陳琴,係我李應章ke親戚,他teû ke土地也係我ke緣故地。」

「哦?緣故地?」

「係我李家祖族土地租pûn陳家ke;liá塊土地m̀係貴社直屬ke耕地。」李提醒對方。

「今晡日,liá-teû人,係你糾集ke !」肥豬毫m̀含糊,開口咬定對方。

「係大家自家來保自家ke命。」

「保命?」

「係。原料m̀合理ke價格,án-ngiòng等於在剝奪大家ke命。」

「大家係má人?你ka ?」

「係蔗農。我 ke族人也係蔗農,故所講我,也對。」

「你係『文化ke』!」肥豬用了一句民間ke流行語,係本地話。

「無m̀對。」李夷然。還指周圍ke蔗農講:「他teû,大體都係『文化ke』,或者蔗農組合ke.」

「陳琴、陳法m̀ 係。」肥豬笑了:「因為他teû m̀係,故所先採他teû ke.」

「知。M̀過價格m̀公佈,má人都m̀願pûn人採收。」

「So-ka ?」肥豬轉問大家。

「So de su.」大家同聲應。

「你wa?陳琴、陳法?」肥豬想各個擊破。

「So de su.價格m̀上引,m̀合理。」陳法講。「上引」係提高ke意思。

「紀金!你wa?」

「係,係m̀合理!」

「Mak-ke m̀合理?」

「價格。原料價格太m̀合理!」

––「哈哈!哇哈哈!」蔗農teû轟然大笑,liá係空洞,也充滿嘲謔ke笑。

接落去,相同係你來我往ke爭執;社方再來幾個高級「社員」,雙方還係僵持m̀下。肥豬主任幾pái向苦力下令強制採收;蔗農居然也毫m̀含糊ke包圍過去,明白表示:Má人動手,má人就莫想行tén離開liá片。

「呦息!你teû…」肥豬ke肥面譴a由白轉灰。

「Mak-ke意思?」Liá句話,在場ke人都m̀ sṳt.

「意思係講:Ên看m̀到棺材m̀落目汁啦!他又oi請狗仔抓人哪。」李替大家解釋。

「So yo!Ko-re de,郡no,上告su-ru !」肥豬講。

「我teû早就向郡首殿報告shi ta。」李講。

矢島軍治朝liá片狠狠瞧一眼,然後霍地轉身,也m̀同岩見等招呼,跳上一輛「輕便車」轉糖廠去lè. 兩個巡查大人對看一眼,也跨上另一輛輕便車,示意離開。

岩見原料員lâu二十零個苦力工還係企在ke片。李先生lâu劉崧甫等也行了;四五十個蔗農坐在地泥hong,嘻嘻哈哈ke談論起來。係ke,他teû決定lâu對方耗落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