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李喬小說─荒村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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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、長空黯淡(1)

四、長空黯淡

日時頭開始縮短;日頭落山無幾久,豔紅ke晚霞轉成灰色。暗餐ke飯菜,都擺在桌hong lè.

阿漢嬸燈妹企在籬笆門sùn發楞。

「阿姆,食飯!」細明基脆脆ke聲傳了過來。

「食吧。」她接tén應,雙腳sa 無定動。

「大家在等……」

嗯。西風án涼。她兩手交互撫摸手臂。同時行入廳下。

老鬼坐在主位上,細明基kín靠tén老鬼,拿起筷仔在桌面上揮動,作夾菜狀;一盤閹雞肉上空盤旋。

單淨只有明青lâu自家ke坐位還空tén. 明青在侍候冬妹吧?Kiung一ke妹仔就án-ngiòng端起來啦?哼!她坐下同時拉開嗓門喊:

「明青食--」喊聲半途切斷,因為明清已經企在飯桌面前。

老鬼已經急猴猴ke拿起酒樽,往自家ke杯仔斟酒,她抬起目珠瞧去,堵好老鬼也習慣性頭轉過來匆匆一瞥。

「你也飲一sit吧。」

「……」她無講話。實際上她已端起飯碗,開始扒飯。

「我 oi雞肉!」明基嚷tén.

「慢一sit!」明森細聲斥止明基。

Liá係難得ke豐盛暗餐。也係難得ke團圓飯。天光日,明鼎oi出遠門;老鬼難得也免了牢獄之災,故所燈妹她決定好好辦一桌菜來食。

米酒,本來m̀在她預計之內,係阿明成受命上街買水油時為老鬼夾藏轉來ke. 她忍下來,無罵má人。

「阿姆……」細明基碗hong還màng有雞肉nò.

「喊你阿爸夾啊。」她講。係規矩嘛。Liá個人,逐pái 就係án-ngiòng kiuk a 憨憨。

「你……好,大家,自家夾。」老鬼一面講,一面替細明基夾上一塊。看看liá-teû細人仔還màng動手,單淨替逐sà夾上一塊;最尾也替她夾上一塊。

Ke盤閹雞肉,已經露出雞頭lâu雞腳。

「……」老鬼自家還màng有。她一千個m̀願意,m̀過還係送上一塊雞翼;liá個人就係精食,專撿好ke……。

「阿青,你也飲一口吧?」老鬼liá下chang想起lái仔。

「M̀使啦。」明青笑了笑。

Liá係難得ke團圓飯na. 大家應該快樂談笑正係。M̀-ku, 逐張面都án沈沈ke. 老鬼幾下揚眉瞬目,想講幾句輕鬆ke吧;m̀知係 m̀ 係kiuk ke ;在目光投過來時sa又停lè. 嗯,係自家ke樣仔鎮住老鬼,也pûn細人仔心煩……她想。她決定扭轉liá個氣氛。

但係,oi樣仔去扭轉自家ke心情nò ?

明森係在十日前pûn糖廠免職轉來。Ngióng會pûn人免職?明森也講m̀上來。自然,明鼎ke種種,也tui明森ke片知sit-pá.

最尾,她將總帳記在老鬼身hong.係 ke,細人仔ke事,就係有án-ngiòng一ke阿爸,係做m̀得發生ke.

Liá-pái為到南湖、馬拉邦ke土地糾紛,老鬼涉嫌鼓動佃方被捕時,她發覺自家一點都m̀驚奇,m̀譴也m̀恨;m̀過她發現到自家ke「死心」。

無m̀對,對老鬼,她總算修煉到「死心」ke境界。她顛倒有teû「愉悅」!

M̀過,明鼎ke作為,sa使她痛入心坎,傷及內腑。萬萬想m̀到,liá個細人仔匆匆「接」上他老鬼阿爸ke「腳」了!明森一五一十lâu她講所見所聞時,她隨時下決心:明鼎轉來,先用擔竿打斷ke雙狗腿chang講……

過幾日,臨暗,她在禾埕hong紮引火ke「草結」。明鼎轉來了;歡歡喜喜ke, 目光炯炯,滿面亮光。意外ke係,後背還帶tén疲勞難支,遽遽 oi仆倒樣仔ke老鬼。

「哼!」她知老鬼必然食盡苦頭,sa無想到liá-pái án遽轉來,liá係異數。

她無記m̀得oi打斷明鼎ke雙腿。M̀-ku,實在會譴死人,臨時尋m̀到擔竿;用伐刀或者斧頭?Liá做m̀得用,其他棍棒又無適當ke, 她問清楚chang講。

「阿姆:我 oi到南部食頭路lè, chhin好ke頭路。糖廠……」明鼎比手畫腳,講得雲天霧地。

「糖廠?你ke事,阿明森都講lè !」

「喔……」明鼎氣勢一衰:「係另外尋到頭路lè,在南部……」

「Mak-ke工作?」

「還係有關製糖會社ke, 郭先生介紹ke.」

「又係郭先生,ke郭秋揚,你做m̀得再lâu他來往!」

「係án-ngiòng」老鬼遽遽解釋:「你知,阿鼎留在苗栗m̀好。」

「哦?Ke就轉蕃仔林,一步也m̀好下山!」

老鬼拿目珠盯住她。她chhin惱liá個動作,liá個神情。她譴a將面轉開。

「我想留阿鼎,留m̀住ke.」老鬼講。

「我就留pûn你看!」

「你能不准細人仔下山,能不准狗腿仔來尋人嗎?」

「你講mak-ke ?」她霍地轉過頭來。

老鬼fái-se頭磬磬仔,然後lâu明鼎ke種種全盤托出……

「都係你!」她單淨能迸出liá句話。她搖搖晃晃往屋肚背行去。明鼎oi來扶她,她猛然手臂一甩一揮,將人逼退。她行入房間,圓身一倒,眠在牀hong. M̀-ku, 她m̀甘願眠tén, 她腰幹一挺,又企起來。

「樣敢sat ?」腦海底背一下浮起liá句話。

眼前,薄幕ke朦朧逐漸加深,景物晃動m̀停。她恍惚,恍惚底背,m̀知樣仔看到了自家歸個形象:

Ke 係一個額頭刻滿橫紋ke苦相中年婦人家;眼角唇sùn更係罩滿皺紋,雙頰瘦削,下頦收縮,m̀-ku ke眼神晶亮,甚至有sit-pá閃閃發光。

她忽然想起老鬼ke改嫁ke阿姆;老鬼總係講,ke係苦命人,一ke自家màng sṳt見過面ke苦命婦人家。係 ke, 苦命人,就係 liá個苦相吧?眼前ke幻影游移扭曲,m̀知樣仔,她完全認m̀出自家ke模樣;ke-teû皺紋在移動,都移到嘴唇來;啊!看清楚lè, ke 係當年「做飢荒」時節,餓莩嘴唇hong ke「餓紋」哪!自家嘴唇hong居然罩滿「餓紋」!

「餓死?餓死倒無關係!」她在內心講。

餓死也係一種解脫ke方式;假使歸屋家人khiung-ha,餓死又怕mak-ke ?驚ke 係,自家依托終身,自家最親愛ke人,像一ke鬼影仔共樣永遠飄浮不定,做m̀得捉摸;liá下,自家ke骨肉又oi隨鬼影仔去漂流,去尋死!Liá oi ngióng般?他teû歸屋家oi án般?

燈妹她,清楚感覺到,自家ke怨lâu恨,已然超過自家負荷ke限度;甚至不只怨恨老鬼或lai仔定定,還包括怨恨!

「明青lâu明成也pûn人抓過,明青還pûn人拘留過……」

明青pûn人拘留ke消息傳出時,心舅冬妹無助ke神色,滿面泛濫ke目汁,她看一眼就永遠忘m̀掉;其實她腦海清楚映出一幅熟悉ke形象lè ; 自家幾十年來,m̀就係 án-ngiòng時時掛等liá一幅圖像嗎?作孽,作孽啊!劉家ke兩子爺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