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李喬小說─荒村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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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、無限江山 (1)

作者 李喬 漢羅翻寫：劉敏貞 2010.06.27

三、無限江山

大正十四年(1925)夏，始政紀念日過後幾日，苗栗、大湖一帶落一場傾盆大雨。

七八月之間，盲仔潭lâu西片山垇之間，在黃昏時分，連續出現幾pái「天弓」(虹)。

俗語講：「東弓添錢財，西弓起風災。」西弓就係「西宮」；「西宮」掌權，天下必然大亂。

M̀過今年西弓不斷出現，sa看m̀到風颱來襲。

Liá日早晨，風chhin透，溫度m̀高，天頂一片淡淡ke青色。

劉阿漢lâu明成兩子爺在新開墾ke蘆粟園除草。差m̀多十點左右，溪谷ke片忽然間傳來像喊他ke隱隱回聲。

「有事了？」他隨時感到會有大事情。

係 án-ngiòng :入夏以來，關於「無斷墾地」ke 沒收風聲yit來yit多，大細南勢，南湖一帶早就一夕數驚，雞犬不寧lè. Liá-teû農人，tui文化協會ke片得到ke指引，已經下定決心，大家聯合起來，lâu統治者支持下ke侵掠者對抗一番。

Ên退讓m̀得，哀求也無用；liá係大家共識。

「阿漢哥！喂！阿漢哥！」果然係呼喊他。

「嘿！我在liá片哪！」

他交代明成兩句，khâi起鋤頭，遽遽離開園圃，往轉屋斜坡路走來。一眨目人已經行到烏石ke巨巖底下；原來係大南勢ke劉俊梅。

「來了？阿漢哥。庄長帶tén一大群，liá下差m̀多經過盲仔潭，會到liá片lè.」劉俊梅講。

「你teû派人出去守候嗎？」

「嗯，分段等，反正就liá兩日嘛！」

「就係 ke teû退職狗仔吧？」他lâu鋤頭放在一塊大石頭頂。

「還有幾個狗腿仔：李勝丁、鍾益紅等。」

「鍾益江也來了？」

「行吧。Ên人都來齊lè. 阿漢哥你看，ên樣仔應付他teû ?」

「東西，準備好lè無？」他領先下坡。

劉俊梅講都準備好lè, 就等他去指揮。他m̀ sṳt ko講mak-ke,盡量lâu腳步加遽。Liá下，他內心除thet一絲畏怯，加上憤譴lâu焦急以外，還有一團茫然。係 ke, 他m̀知m̀覺lâu文化協會攀上關係，又m̀知m̀覺擔做起指導liá批農民任務以後，緊pûn濃濃ke茫然感籠照tén.

Liá係應該做ke. 他知。但係他也知，liá下他做m̀得承擔liá份任務lè.總算他還係接受，係茫然ke心境中接下ke.

無定著，茫然，故所做m̀得太過自責吧！

他做m̀得，嗯，用做m̀得代替m̀敢係很chhin好ke計策：他做m̀得去想pû娘細人ke反應，他也做m̀得想像後果。因為，他緊在茫然中啊。

有一日，燈妹聽到近來ke種種以後，居然無哭也無鬧也無責罵他；單淨係冷冷地講：

「劉阿漢：我 m̀知人家講ke係無係正經。或者我就係做一連串ke惡夢。反正，我 liá一生，就係一連串liá種提心吊膽ke折磨；像同一件事一再重複又重複。

「無！無啦！你無好過度緊張。」

「一再重複，就係一再重複。由在你吧。M̀過，我 oi你放棄ke teû沙埔hong ke蔗園。」

「Liá-ke……」他嚇一下。

「做m̀得呀！阿姆，ke樣仔做得？」明成大聲講。

「我看做m̀得。Ên自家開墾ke—河沙埔，河水伯公土地，má人有權利搶走？」明青也反對。

Liá兩個細人仔 ke反應，公婆都講m̀出話。他遽遽表明態度：他自有主張，細人仔m̀好管liá-teû ;遽遽去拓地造林。

老妻kín冷冷ke將目光盯在他身hong，盯a他渾身起雞mà皮。老實講：他也無想到細人仔會lâu他企khiung-ha. Liá m̀ 係好現象。M̀過他肯定自家係對ke.

老妻ke話，pûn他感觸良深：同一件事，一再重複。

M̀係嗎？自家二十零年來，反抗異族統治者，pûn人監視，被捕入獄，出所，然後又置身共樣事況底背，然後自家又……

有時節，午夜夢回，他會忽然間喪失全部時空ke距離感；他完全尋m̀到自家置身在何年何月何日何時，他清醒知自家chang pûn人監視中，或者chang在監獄底背……

「同一件事，一再重複著……」

三十零前，蕃仔林在彭阿強領導之下，m̀ 係也演出過嗎？以前ke歲月，大大細細重覆chhin多pá同類ke事故，單淨係角色略略改變定定；liá下，又oi演出另一齣lè.

當年阿強伯ke做法，他一開始m̀同意，後來又m̀敢表示做得無？Liá下臨到自家身上了，oi ngióng般做nò ?

做得肯定ke 係：他又必須接受另一pái重複。

無m̀對，個人ke命運就án-ngiòng, pûn殖民ke台灣也係án-ngiòng吧？

歷史，單淨係不斷重複定定；m̀合理又不義ke事不斷重複；愚蠢lâu屈辱相同不斷重複……。

正經，就脫離m̀ thet liá樊籠ke命運嗎？

「總有m̀重複ke一日吧？」他想。差m̀多已經決定，再下一pái, 一ke重大ke下一pái,他oi pûn它成為最尾一pái, 就係驅逐異族統治者ke時節。

Liá下，他必須面對現實。他lâu劉俊梅已經來到茄冬樹下。他ke沙埔地上，重新整頓ke蔗園，不比大洪水沖毀前細；新植ke「83號」田蔗發育良好，壯旺青翠ke蔗苗，已經比人還高chhin多。

明青公婆chang將蔗根ke畦壟添土；勤妹一ke人在蔗園ke片剝枯葉。

「喂！阿明青：插起來！插起來呀！」劉俊梅忽然間講。

「……做得嗎？」明青有teû驚驚看阿爸一眼。

「好啦。」他想想chang講:「插起來，你lâu 我去細南勢；秋妹lâu勤妹轉去蔗園，你teû莫出聲就對 lè.」

明青得到允許，chhin遽就tui田sùn邊拿出一塊兩尺長一尺寬帶有竹桿ke硬紙牌仔。明青lâu紙牌仔面向大路插在田梗上。紙牌上寫tén拳頭大細ke烏字：

「吾人土地，誓死保衛。」

「他teû 會到lè, ên行遽 teû.」

M̀ sṳt ko停留，三個人放開大步，直奔細南勢。

放眼望去，除thet左手片一片茂密雜樹林lâu桂竹林以外，沿著大湖溪兩畔約十五六丈ke沙埔地，清一色都係生長良好ke蔗園。「83號」係新引進ke優良品種，蔗身粗壯，枝幹挺直又高大；抗旱、抗病力特強。Liá下看起來，入冬以後又係一個豐收季lè.

「發育a chhin好。」明青講

「唉……」劉俊梅透大氣。

Liá下，路sùn蔗園底背，慢慢仔聚集chhin多人。劉俊梅招呼大家，lâu預先準備好ke標語插在蔗園醒目ke地方；人lâu阿漢再往底背行。

Liá-teû, 都係事先計畫好ke:用標語lâu侵略者講；蔗園王人都聚集 khiung-ha, 為到 oi避免巡查藉口抓人，決定單淨用雙目譴視侵掠者，作無言ke抗議。

「Ên絕m̀退讓，m̀-ku態度上m̀使太硬。」阿漢lâu大家講。

「大家聚在 khiung-ha,犯法嗎？」有人提出疑問。

「Ên單淨係無言抗議—無出聲，m̀動手，應該無事。」

「Ke……án-ngiòng, 有效果嗎？」

「Liá係第二步。做m̀得急。Ên還有第三步第四步nò.」阿漢講。

所謂第一步，係在二隻月前聽到土地oi平白「拂下」pûn退職官員時就做lè, 聯名向郡守、州知可陳情，到liá下màng看到任何答覆。

Liá下，大家來到林華木ke農舍面前。Liá片係高熊峠ke出入口，大南勢細南勢ke交界；tui高熊峠山區發源ke河溪，在 liá片注入大湖溪，liá片地勢平坦寬闊，沖積ke沙埔地形成一片大甘蔗園。大南勢蔗廍ke原料，十分之六七就在 liá塊細盆地上。

大細南勢二十零間人ke活命本錢，就在 liá片，liá一帶ke沙埔地蔗園，lâu附近ke山園，全部都 pûn列為「拂下」ke對象。 今晡日，大湖庄長謝長青帶tén一批「退職官員」，未來ke土地主人，chang對liá片行來；他teû 係第一pá來liá一帶「遠足」並順便「參觀」自家未來ke土地。甲長在半隻月前就通知大家lè.

知liá-ke消息時，大細南勢，南湖一帶，liá兩個受難地區ke農人有動作lè.有teû後生人主張用伐刀鐮刀對付侵掠者，一切暴動逼在眼前。Liá時節，參加文化協會實際活動ke阿漢，總算接受支部主事郭秋揚ke委託，領導大細南勢地區ke抗議行動；儘量做到合法範圍內力爭農人ke權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