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李喬小說─荒村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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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、多少恨昨夜夢魂中 (12)

燈妹一夜都無睡。

實際上,無意中聽到阿漢lâu阿梅哥一段談話後,她就睡m̀得,坐立難安。

為到追問他teû談話ke秘密,倆公婆還吵事。Liá幾年來,阿漢chhin少pûn她紅面瞪眼ke,無想到一句:「你oi照實講來!」。阿漢大發脾氣。

「你也oi問我口供?」阿漢面色驟變。

「我係你pû娘,我......」

「有一批甘蔗màng榨乾,我 oi去看看。」阿漢kín講kín著外套,頭也m̀轉就走lè.

去!去pûn蕃仔剁!」她酸一句。

日頭差m̀多會落山時節,還oi往大南勢行,liá m̀係頸筋發癢係mak-ke ?雖然liá幾年中間,liá條水還算平靜,m̀-ku, má人敢保證mak-ke時節又出草剁人頭?在汶水、洗水坑ke片,前年lâu去年就剁掉三ke人!

阿漢ke名目係去大南勢土蔗廍。因為他係蔗廍ke三ke「司阜」之一。 阿漢走後,第二日打早,她背tén細留妹,牽著明義lâu明森到上蕃仔林阿梅哥屋家;阿梅哥家ke柴門還閂tén. 她lâu人喊醒,直接就問;

「阿梅哥:你oi老實lâu我講,昨晡日你teû在講mak-ke ?」

「無,無呀!阿漢m̀會打野食,放心好lè.」

「講正經ke !」她胸口怒氣,好像oi噴出來,對於平常十分敬重ke人無法度管lè :「你teû,又oi做mak-ke亂仔,對無?」

「亂仔?Mak-ke亂仔?」阿梅哥還在pak嘴撐腰。

「搞反日本,對m̀對?liá幾年來......」她講m̀下去lè.

「十年前詹惡事件?阿漢判刑坐足一年半監牢出來以後,隘勇ke職務自然丟掉,liá十年間,除thet拓開屋後ke兩分地蕃薯園lâu屋前ke片斜坡石礫地以外,sat-mâng做ke, 都係搖搖擺擺,無安定欠安全ke東西。Liá兩塊地算係官有地;阿漢甘願lâu「河水伯公」爭河床—濫墾河畔沙埔地,絕m̀肯向地主承租土地。

「Ke-teû土地,係用手段佔來ke, 係強盜;我m̀向強盜租土地!」Liá係阿漢堅持ke道理。

燈妹每聽一pái liá-ke怪論,內心就刺痛一pái—養父彭阿強悲慘ke一幕,又浮上眼前......

阿漢在三不管ke河畔沙埔濫墾,種植甘蔗,假使三年無「做大水」當然獲利豐厚,m̀-ku甘蔗園平安維持三年ke機會實在chhin細。

「你就係liá樣,甘願賭氣,m̀肯老老實實打拼!」她又惱又苦。

「M̀係我m̀肯老實打拼,係無道理;無道理,我就係m̀甘願。」阿漢理直氣狀。

「你硬吧!你有理,看你一大群子女,樣仔蓄大?」

無m̀對,十年家業無成,子女顛倒係一大串lè :明治三十八年 (1905)出獄,年底次女勤妹出世,次年三男明鼎出世,隔一歲kiung一女,滿月m̀久夭折;明治四十二年 (1909)再kiung一女兩歲後死亡;四十三年 (1910) kiung明森,然後留妹lâu明義蕃薯卵般一ke接一ke來到人間。

「燈妹,你m̀好 án ngiàm-ngiam, 我自有主張!」

「Mak-ke主張?哼!」她看一ke ke營養不良,瘦瘦乾乾ke 細人仔,內心ke怨lâu恨就消m̀落去。

「Ke-teû甘蔗呀!我向河水伯公繳租—三年來一pái大水好吧?也比向地主繳租省。Ên-teû拓yit大,甘蔗自家榨糖;我ke計畫,你就放心吧!」阿漢自信滿滿。

「就liá樣,阿漢加入大南勢ke蔗廍,在榨蔗煮糖時,擔任「司阜」—負責蔗汁下鑊,監視火候,糖漿濃度,熄火起鑊,過濾,「反沙」等一貫任務。

無m̀錯,liá兩年係「田頭伯公」保護,蒼天恩典,阿漢ke沙埔蔗園還真實事事順利。燈妹暗自歡喜,也在枕上床頭時常溫言勸告阿漢:專心賺錢養子女,千萬m̀好再惹事—Liá幾年來官廳ke監視漸漸鬆lè,翻身ke時節到lè......

Má人知,liá-ke人鐵石心腸,ke種牛,牽到江西還係ke種牛,居然又再發作lè !阿漢lâu阿梅哥ke講話,她聽到片段:

「Ke長山人,真實來lè ?」阿梅哥講。

「我係感覺liá批人chhin不凡,所以......」阿漢講。

「當然,liá係有理想,有計劃ke—你家庭負擔 án重......」

「樣仔,只有你做得參加?」

「M̀係án-ngiòng講。你也知,他teû最需要像你我liá種基層人員。」

「不管樣仔講,」阿漢一字一字,斬釘截鐵講:「十五日,苗栗天雲廟對面......ke我定著oi參加!」

「好啦。M̀-ku,我想,還係十四日下晝先出發較妥當。」

「以下ke話,就kín講kín細聲,她無法度聽清楚。她做m̀得tui阿漢口中探出底細,阿梅哥也m̀肯洩露,她sṳt向阿梅哥鄭重講:

「阿梅哥:你向來愛護阿漢,也惜我teû歸屋家大細,liá件事,你oi勸勸他chang 對。」

「唉!燈妹:我絕對無慫恿他mak-ke, 我也提醒他單人雙掌支撐歸屋家大細;我,我係lâu他講,我自家一ke人做得......」

「我teû大大細細六ke 細lai仔,三個細妹仔......」

「我知,我知。唉!阿漢ke性仔,」阿梅哥講:「我會勸他。我會盡力擋他參加liá件事情。好無?就liá樣。」

「到底mak-ke事?」

「Liá-ke......你就m̀好問lè.」

「做m̀得,我一定oi問!」她講。內心忽然間湧起強烈旺盛ke意念: 「你定著oi講清楚!」

「Liá......」阿梅哥好像也pûn她ke氣勢懾到,壓低嗓音講:「有一ke長山人,喊做羅福星,ke片政府派來台灣......」

「Ke邊mak-ke政府?」

「中國大陸,原鄉ke國民政府嘛。」

「來台灣做mak-ke ?」

「來領導台灣人革命阿。」

「革命係mak-ke ?」

「就係,就係反日本啦。」

燈妹忽然一睜眼,然後遽遽眨一下,以後又睜 a大大。睜眼,m̀係她意志底背 ke動作,係自然反射。再一pái 睜大目珠時,瞳孔sa縮a緊緊細細。

Liá時節,後頸一帶:m̀係,係背板底背;也m̀係,應該係頸筋連接背脊ke塊脊椎骨ke中心部位,像發出咻一聲,一sit細細勒勒ke, 凜冽冷涼ke尖芒慢慢向上湧起,冒出,在腦門打旋轉,然後往鼻樑之間直鑽進去,沁入圓身深處,筋肌ke夾縫,骨骼底背......。

「阿梅哥!」她大聲講。Chang講到liá片,她ke牙關就鎖tén.

「好,好。燈妹,我定著盡力擋他參加!」

「阿梅哥......」

「我liá就去尋他—他在nai位?」

她lâu阿梅哥講阿漢去nai位。阿梅哥隨時出發去大南勢。送阿梅哥背影消失在斜坡ke轉彎處時,二十年來ke種種,忽然齊集心頭,她無法度忍住;她蹲下來,攬tén明義明森kín流目汁。背上ke留妹chang對歲,最先跈tén哭起來,接著三歲ke明義lâu四歲ke明森也跈tén kín哭。

「阿姆!」M̀知mak-ke時節,一男一女兩個細人仔來到她面前。

係九歲ke勤妹lâu八歲ke明鼎。Liá兩個細人仔m̀知樣仔也摸上蕃仔林來。看到阿姆lâu弟妹kín哭,chhin自然ke, 先打開大嘴哭起來,然後撲過來。

「M̀好哭!m̀好!」她kín爬起來。

「Ke,阿姆也m̀好哭!」明鼎講。明鼎係一個細硬漢,平常就無輕易哭。

面對身前身後,還有背上子女,她ke目汁又tet下來。M̀-ku她隨時一咬牙,吞口瀾,lâu目汁逼轉去。做m̀得哭!真實做m̀得哭lè ! 她lâu自家講。

「苦難,總會過去ke !」像有一ke聲音在耳公邊響起。

嗯。應該係án樣。她想。明青,十八歲lè, 善妹十四歲lè, 明成也十二lè.細ke兩個都會then手揀柴木,挖野蕃薯,明青早已經做粗工lè; 阿漢......也m̀係真實m̀肯、m̀回頭吧。Liá幾年......

唉!可憐 ke阿漢他實在無應該一生苦守在窮鄉僻壤,他m̀係一般人,他係一個有眼光,有理想ke人,不幸他,他m̀管樣仔,一向,一向oi以子女為重。M̀係嗎?至於我燈妹......她想tén想tén,也在心肚對自家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