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李喬小說─荒村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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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、寄愁理憂 (1)

1981年2月 初版 封面
2001年7月 六版 封面

六月十七日係難忘ke日仔。

第一道雞公啼叫過後,劉阿漢就遽遽 hong床。

深山ke早晨頭,一片寂靜,有時拂過樹稍ke風聲,聽來特別清楚。

壁頂ke掛鐘,ke時針堵好指在四點ke所在。掛鐘係用五十斤烏糖換來ke;雖然係老舊ke啞鐘,sa還chhin準。

照農曆算係五月下旬lè, m̀過經過一夜醞釀ke寒氣,還係凜冽襲人。劉河漢洗刷完畢,著上襯衫長褲lâu「草鞋襪」註(1):「草鞋襪」:一種膠底布面,腳指公lâu其他四指岔開ke勞動鞋。著好之後,外面也做得著上草鞋,故所稱為「草鞋襪」。Liá ke時老伴葉燈妹下床行過來:

「Án早,又oi去nai位?」

「大湖街。M̀。買幾種......瓦斯石轉來。」阿漢頭低低,在補扣仔。

「昨晡日明青chang帶轉六七斤,」燈妹抓到他ke把柄:「五十零歲人,還像細人仔。謊話順口來。」

「Ngióng般講我騙人?」阿漢有一sit仔譴。

「實際上係去苗栗街對m̀對?上大湖,oi四點就hong床mà ?」燈妹ke兩眼,在透進來ke光線下發晶。

阿漢無言。對khiung-ha患難ke老pû娘,他知mak-ke也莫想瞞過她;自家ke舉動行止她看a清清楚楚。甚至在自家心頭chang浮起ke意念,她都猜準準。

「又係 mak-ke集會係無?」

「嗯,演講會。」阿漢瞥燈妹一眼。已經行出大門:「今晡日係六月十七。去聽聽演講──你再睡一下。」

「你也oi上台講?你......」

「M̀」阿漢阻止燈妹講下去:「liá-pái,都係大腳勢來講。Nai有我上台ke份?」

「你上過台!」燈妹跈出來。

「唉!」阿漢拍燈妹ke肩頭。然後遽遽行過禾埕,推開籬芭門,下了石階斜坡,行過麻竹橋,然後上一段陡坡,到「烏石壁」下,再下百十級石板斜坡,向下蕃仔林庄行去。

盡在無言中。無m̀對。他知燈妹oi講ke話。也知燈妹明白自家ke心意。Liá就夠。老pû娘m̀會阻止他ke,因為阻止也無用;更何況,老pû娘心底還係偷偷讚成他。就係煩惱他ke安危定定。

實際上,討她三十零年來:又pûn她幾多安樂ke日仔?自家更像狂風中ke 細揚尾仔,隨時都有折翼喪身ke危險啊。

M̀-ku, 三十零年ke時光。就án-ngiòng過去lè. 他,還係活得好好ke. 就係苦了老pû娘,苦了眾lai仔。

下弦月銀青色光輝,在天光邊前特別明亮。Ke係蓬鬆帶暈,柔弱無力ke亮光,塗在樹梢山巔,使林木山川也顯得輕飄飄ke. Pûn人失去重量lâu厚度ke感覺,如夢似幻ke感覺。

他無恰意liá種感覺。可能係年紀漸漸有。Liá種無重量失去厚度ke夢幻感,一直糾纏tén他。

M̀過他m̀屈服,堅決認為自家還màng老。他m̀接受liá-teû. 「生命真係 chhin有意思ke東西。」他kín行kín想。

定對係lá.五十零年ke生命行程,就係層層苦難lâu漫漫辛酸連串做成ke. M̀過, liá-teû畢竟無打倒自家。自家畢竟還堅強行下來。想想卑微ke自家;一個村夫野漢,竟也歷過ke種種豐盛ke事況,有一sit 仔得意起來,得意中又混雜著過多ke酸澀苦辣。

講到擺在眼前ke未來?

他m̀知。M̀過,他充滿信心,堅信自家還做得做chhin多有意義ke事;尤其子女已經大仔,屋家底背有老pû娘扛tén,自家做得專心為理想去苦鬥。

「理想‥‥」想到理想,心底就湧起一股不可遏抑ke熱流,就像年輕時代ke劉阿漢共樣。

「年輕時代ke劉阿漢?」現下就有幾隻自家ke化身:明青、明成、明鼎,還有半大m̀ 細 ke明森lâu七歲ke明基。

M̀-ku, m̀-ku liá-teû lai仔 ke心性,假使單就性格劇烈ke程度講:還真實大大超越自家lè。對自家ke過往,lâu目前參加ke幾種活動,他從來m̀-sṳt後悔過,他始終確認liá-teû作為ke價值;m̀-ku他後悔pûn眾lai仔也沾上liá-teû. M̀單án-ngiòng,小小ke明鼎,看樣仔還漸漸走在自家「面前」!

「唉......」想到liá位,又係一嘆。

Liá時,他已經行到下蕃仔林庄ke伯公廟前。伯公廟石桌hong坐tén兩個人。

「阿漢叔!喂!阿漢叔,想mak-ke心事?」

「喔。啊!」他從沉思中醒來:「華木你:還有俊梅,你teû都來。」

「嗯。等你好久le」ke名喊華木ke中年漢仔講。

「M̀會來m̀-chhat ?」年輕ke俊梅講。

「無問題:ên-teû行 更遽 teû lè.」